散文旭明大街

大街

旭明

一条大街一条江,平行着,绘就了藏区一个叫波密县的轮廓,在我的心里清晰的刻下了一段时光的印迹。

这条大街,我只叫她是“大街”,她的名字是“扎木路”,喊出扎木路的时候,顿觉亲切感减半。而那条江便是帕隆藏布江。

雨季的清晨,大街总是雨雾弥漫。漫步其中,满怀都是被宁静填满的知足和被美好可期掀起的汹涌。相比冬春早晨大街的冷凄,我更喜欢烟雨蒙蒙时的大街。

一条东西向的简单的大街,包罗了县城衣食住行和医疗教育娱乐等方方面面。政府机关大抵是在大街北面的中间位置,背靠着一座座陡峭的山。每每雨季,云雾都会飘绕在三层楼的县委政府办公大楼上方,轻轻抬眼,感觉自己离苍穹很近,那种手可触云的恍惚让人兴奋。政府机关正对着一条支街,支街的尽头是帕隆藏布江。下班的时候,我总习惯性的穿过大街,沿着这条最繁华的支街到了江边,慢慢走回出租房。现在回想起来,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时而会感觉走了很久,也时而会想为什么路不再长一些。

大街的吃食店很多,有四川重庆口味、有山东口味、有陕西山西口味,有还有藏餐。至今感怀最深的还是那家陕西面馆,那个时候几个单身的年轻人会在中午下班后约着去吃面,老何(同班同学,陕西人,还是当时的生活委员)最爱吃臊子面,王大个(甘肃人)最爱吃刀削面,弛哥(陕西人)最爱吃油泼面,云南丘北的戚师兄(我的同门师兄)好像是经常换口味的,而我最爱吃的是杂酱面。遇到加班时候,事先到店的都会帮其他人点好,来了便呼啦几口下肚,匆忙赶回岗位。大街上的吃食店川渝口味居多,雨季和冬季常常需要排队叫号,美味暖胃的鸡鸭鱼羊猪蹄各式汤锅火锅最适合一群人狂欢,吃饱了各回各窝。那段光景,都是你笑我我逗他,一起开心各自忧伤。后来大家成立了一个伙食团,一起开灶,老何变着花样给大家做饭的时候最多,因为当时作为机要员的他,排班作息是黑白颠倒的,晚上忙忙碌碌,白天休息补觉。随着大家工作岗位的变动和脱单的美好,我们的小伙食团也解散了,那些每个人特定的碗筷,直到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收走,也算是给共同的光阴一个印迹。

大街上人流量最大的两个休闲的地方,一个是“乐而杯”,一个叫“快三秒”。我对“快三秒”印象最深,因为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同班同学老何在10月大雪封山前离开康玉乡坐着东风大卡车到县城的模样---整张脸都是厚厚的灰尘,像是戴了一个灰土面具,绿色的军大衣也沾了重重的一层土。等他从澡堂(县城仅有2个澡堂)里折腾出来,几个要好的伙伴带着他去快三秒,他首先要吃的是鸡腿,一次点了2个鸡腿,安安静静的吃。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同学洗澡后有点“人样”(忽略他又长又扁到可以做蒲扇的头发)还旁若无人的吃鸡腿的模样,心里顿生酸涩,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特别爱干净特别飒爽又酷爱运动的陕西小兄弟吗?一方面是共同进藏互相鼓励扶持的那种心疼,一方面是还年轻还拥有青春的我们共同的选择和付出。后来,老何去了林芝地委办(年撤地设市,为林芝市市委办)机要局工作。我在一次教育调研工作中下乡去了康玉,低矮的土房小卖部(需要弯腰侧脑伸脖子才看得到里面卖的东西和自己想买的东西),简陋的职工住宿房,有一间房子的墙上写完了毛笔字、钢笔字、刀刻字,有古诗词有励志歌词有心绪感受,我看得出来笔迹,有师兄的也有老何的(当时拍的照片,因为历经变故丢失了,这一直都是我的遗憾之一)。我去的时候,他们都离开了,离开了那个让他们彷徨也让他们懂得坚守的荒凉的地方,离开了积奠他们此后顽强忍耐力的康玉乡。立在狭促的小院里,我仰天长叹,此后,他们身上彻底有了“老西藏精神”的底子,就像院子里的巴插玛,一时孱弱,永久顽强。老书记一声:“布姆,趙!”我才回过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间住宿房。

街上有一家山东饺子店,夫妻两个操持着,生意红火,店里常年都是白菜猪肉、韭菜猪肉、韭菜鸡蛋3种馅最吃香,藏族群众也爱去吃,相比街西头的那家饺子店,我更喜爱这一家,因为饺子讲究馅,馅实诚,味道才好吃。就像为人处世一样,兴许投机取巧、装腔作势、架大谱大能得一时的风发,可终究还是厚德实诚走得稳走得远,走后都能留下芬芳一路。还有一家四川夫妻经营的小吃店,早点主要是油条豆浆,午餐有简单的炒菜和米饭,我的早点多半都是在他们店里解决,日子久了也就熟悉了,老板娘都能知道这个姑娘的豆浆是不加糖的而且有时还能喝上两碗豆浆,一根油条剩下多半,吃完喝完穿过大街到了对面就钻进办公室了。印象中老板娘经常会端着一碗饭或者一碗汤靠在门框上吃着喝着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眼神里也经常流露出想念,她的老家和两个孩子。

最能体现民族团结的地方就是波茂广场。刚到波密县的时候它还是一个简单的广场,简单到有些粗陋和脏乱。尽管如此,也依然是老年人带上酥油茶扎堆吃鼻烟投色子的好去处,也是少男少女们一起追逐嬉笑的好场地。大抵是在年,援藏工作队开始修建广场。从此,广场上有了电子显示屏,几乎每晚宣传部都会播放一些涉及自然风景、旅游节和安全工作的宣传片,还有一些当时流行的藏族歌曲(比如南迦巴瓦、洁白的哈达、波密颂等等)、锅庄曲,男女老少汉族藏族门巴族珞巴族回族等等各民族的群众都会跟着几个领舞的开心地跳着,站在广场东北角乐而杯的二楼,凭窗望去,广场上极为热烈极富活力的一圈又一圈的锅庄圈,让人热血沸腾。那个时候组织部的几个汉族藏族的大姐每到下班都会转过去办公室约我:“小zhu(实则为“周”,她们喊起小周来,都会像阿佳阿国玛一样的发音,听上去是小zhu),晚上一起跳锅庄啊!哒,我们先走喽!”“呀呀~”。那个时候每每在波茂广场跳起锅庄,我都会想起在中央民大的礼堂前、足球场每周五晚上藏学研究院组织的那一场场锅庄晚会,因为我们学生会和藏族同学在老乡圈里的宣传,锅庄晚会还会吸引来北大、人大、林大等周边兄弟院校喜爱锅庄和对藏文化有兴趣的学生一起跳锅庄。也会想起自己在海定村用清华同方的MP4插在一个小企鹅的蓝色便携小音响上,播放那曲锅庄、阿坝锅庄、甘孜锅庄、拉萨锅庄,一个人一圈圈的跳锅庄的时候,如果遇到白玛主席刚好也在办事处,他都会走到门前,说一句“哒,这个姑娘不是高兴了就是想家了......”

街上有一家旅社,我印象特别深,住的时间也最长,那是青年旅社。入藏工作三级分配,第三级是县级分配,等待分配结果的时候我和一起分到波密县的同学就住在这里。最后的分配结束,大家分散了,我在后来每次从玉许乡海定村来县城的时候,依然都会住在青年旅社。旅社的设备很简陋,价钱也合适,记忆里每个房间都很凄冷,白色的地板砖点缀着蓝色的菱形块,虽是残旧却干净。旅社是一位北方人开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提供一些导游服务。雨季的晚上枕着夜雨睡去,清晨去看看昼夜不息的帕隆藏布江,冬季的夜里有窗外的风叫,每个夜晚都不寂寞,每个夜晚都记忆犹新。每次出村进城,都会采买一些大白菜土豆洋葱辣椒大蒜大葱生姜等放得久的蔬菜和一些短时间就要吃掉的蔬菜,也会买点猪肉回去用很多盐码好腌着,这样能吃的久一些。所有采买的东西,都会跟老板打个招呼,存放在一楼他们吃住的地方。临走的时候老板都会帮着我一起装进客车里,一路颠簸晃荡地回村里(客车多半是村里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买的金杯车、小面包车来回跑运输,要进城需要提前几天问好时间定好座)。我用的第一口铁锅和第一个柴火炉灶,都是老板帮忙采买的,哪种容易出烟不闷哪种用久了炉灶外皮会凹凸不平,他都会告诉我。

大街也有丝毫没有烟火气的时候。印象中,大街最狼狈的时候大概是年冬季的雪崩。满大街都是厚厚的积雪,黑乎乎的积水到处淌着,商铺轰鸣的发电机声,驻足怅惘的行人满脸都是忧愁,无法办公无法取暖,穿着棉裤棉鞋依然都觉得冷的入骨,尤其是脚,晚上睡觉的时候寒冷尤甚。那个时候,我特别怀念海定村,我想那个炉灶,想厨房墙角堆得那些青冈木,想如果身边有一个炉子可以生火取暖该有多好......。断电的夜里都是星星点点跳跃的烛光,却没有一丝温馨和浪漫可言。

仿佛真的只是几天前的事,却一晃已隔十一年。那条大街,是不是也在城镇化发展和乡村振兴的浪潮中换了新模样?机关大院应该是变大了变宽了,波茂广场应该也新增了不少新鲜东西,医院的大门和挂号处肯定都是一派新气象了,县里肯定新建了一个汽车站,交通也规范和便捷了。还有,那个青年旅社,不知变成了啥样,一切都在变化一切又都不变......。而今,我仅是在彩云之南的一个小城里,回忆着自己和大街,在时光轮回中的那些往事。

(图片来自作者)

作者简介:周升明,爷爷给的小名是旭明,山东临沂人,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进藏工作于林芝,年到宾川工作生活。自描为蒲公英,一直在漂泊,从山东到北京到西藏到云南,从未有“父母在子不远游”的归期。落叶归根,终有一日。新浪微博周泊舟,喜欢记录和码字,既有女汉子的豪爽亦有小女人的忧郁。

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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