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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点退休回西安。”年，年满60岁的祁玉民发表退休感言。

年执掌华晨汽车之初，祁玉民对自己的人生有三个23年的规划，“前23年给了西安，中间23年给了大连，最后23年希望留给华晨。”他没能如愿，在华晨工作的第14个年头，祁玉民终结了职业生涯，成为退休老干部的一员。

安全着陆，安度晚年，对于曾经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失为圆满人生，但树欲静而风不止。12月4日，辽宁省纪委发布消息，华晨汽车原董事长祁玉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此前半个月，华晨集团正式破产重整。

华晨汽车自诞生以来就显得与众不同，作为第一支登上纽约交易所的社会主义股票，风头一时无两。创始人仰融至今负案在逃，祁玉民于风雨飘摇时接掌华晨，将企业带入新的高峰，也埋藏下危机，自己以悲剧收尾，而分管华晨汽车的原副省长，早祁玉民数月已身披缧绁。

国企黑洞盖数十年累积堆砌，权与利交易、名与欲交织，改革的浪花落到个人头上可能就是海啸。

在祁玉民这样的国企掌门人笼罩“全国劳模”、“年度经济人物”的光环背后，是多少下岗职工的艰难度日，是多少工人子弟的嗷嗷待哺，光荣与失落、掌声与泪水，都成为改革路上的斑斑印痕。

山海关外，辽沈大地，这里曾是共和国经济的支柱，也是一片重待振兴的沃土。恩与怨、爱与仇，多少人间悲喜剧一并浇注进巍巍白山，泱泱黑水。

“我在风雪交加中，怀着难以名状的复杂的心情，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单位，从事陌生的工作。”

年12月底的一天，时任大连市常务副市长的祁玉民接到通知，要求立即前往省委组织部报道。翌日清晨，在旅途中，他给家人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这是祁玉民第二次远征，距离上一次，倏忽已过23个寒暑。

我弟兄三十六一处会面，

我弟兄贾家楼同把香拈。

年盛夏，咸阳娃祁玉民吼着秦腔告别故土，坐上东去的列车。毕业于陕西机械学院的他，分配到大连重型机器厂，此后22年，他的职业生涯将在此度过，从计划员到总经理。

祁玉民曾将大连重工和起重运输行业龙头大起集团实施了改造重组，建成了中国重工行业唯一具有国际水平的现代化重大装备临海研制基地和核心零部件制造基地。

祁玉民的目标是“打造国际一流重工企业”，成为副市长后，他依然主管工业，就在他准备实现心中蓝图时，一纸调令把他拉进华晨，拉进一个陌生的行业。那时，华晨汽车岌岌可危。

祁玉民之前，华晨更换了两任董事长，都是短暂过度，而企业自身的危机来自于创始人：仰融。

仰融至今不能归国，负罪在身，对这位“华晨之父”，祁玉民没有简单的否定，而是持有一份同情：“仰融够个人物！”

大佬总有神秘性，仰融的神秘也实在多了点，一路走来充满着扑朔迷离。

仰融比祁玉民年长两岁，年生于江阴北国镇，原名仰勇。家中兄弟4人，日子清贫。初中毕业，仰融学起了厨师，自称上过越南前线，腿上的残疾就是战场上留下的纪念，江湖也有传言，是勾搭别人媳妇留下的纪念。

年，仰融借贷万在香港注册华博财务公司，就是做“过桥贷”，也是这个时期他把名字从仰勇改成仰融，意在仰仗金融。

名讳和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玄妙，仰融最终组建华晨，成为资本大鳄，靠的就是金融游戏。

企业的气质往往就是创始人的气质，华晨汽车的来历也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对此仰融解释：“华晨出身不好，在当时的条件下，有些事不得不迷。华晨经历的一些事，不管别人怎样迷惑，到今天我可能也没有权力说清楚。”

华晨的前身并非如仰融所说的“不好”，相反也是知名企业：沈阳金杯。

年，金杯汽车股份制改造出售股份无人响应之际．仰融主动上门，以万美元买下金杯汽车40％股份，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经过换股后，仰融的持股比例扩大到51％，成为绝对控股方。从此，仰融的名字就与汽车联系到一块了。很快，仰融又通过巧妙的资本运作控股金杯，再“左兜换右兜”将股权移至新注册的华晨公司名下。

年赴美上市前夕，政府高层通知仰融，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应是一家中国实体，而非某香港私人企业，这样，将是50年来中国公司首次在美国登记和上市。仰融理解如果该上市公司的大股东由一家中国非政府组织担任即可满足中国政府的要求。于是，华博、中国人民银行及另外几家中国政府机构成立了一家非政府组织——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时任央行副行长尚明担任基金会主席，仰融任副主席。

年9月，华博将其在华晨中国的股份转让给了基金会。最终，仰融与尚明同意“基金会将为华博托管股份，事实上作为华博的被指定人”，仰融全权管理、控制和支配基金会在华晨中国的股份。

在金融资本加持下，华晨系麾下最多时拥有5家上市公司，控股公司家，总资产亿元人民币，赫然世纪之交的金融帝国。论玩钱，肖建华、吴小晖都是仰融的晚辈。

就在华晨帝国呼风唤雨的时候，仰融做出了一个决定，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

流亡中的仰融不减风度，大背头永远一丝不乱

华晨与英国罗孚于年达成合资协议，华晨出资将罗孚搬到中国宁波来，这是中国汽车企业第一次在国外品牌面前充当救世圭。然而，这一事件成为仰融与地方政府产权之争的导火索。

在仰融看来，华晨投资5亿参与罗孚项目，日后必能得到数倍的收益。但是，站在辽宁省的角度看，仰融的这种做法无异于掏空华晨汽车，让华晨为外省输血。

仰融是金融冒险家，他对什么实体并不关心，快速挣钱是唯一目的。辽宁省政府是一心要发展汽车工业，将华晨建成中国汽车自主品牌的高峰，两者出发点不同，矛盾也就不可避免了。

就在宣布合资一周后，辽宁省紧急成立接收华晨资产工作小组，开始全面清查、接收华晨资产。年5月，仰融飞到五台山求神拜佛，医院。当月底，仰融以旅游护照赴美不归。

6月，华晨汽车董事会解除了仰融的职务，理由是“不恰当地做出与基金会的业务方针相违背的业务决策，并因而不能顾及本公司股东的集体利益”。

身在海外，仰融向法院发起诉讼，争议标的达20亿元，成为新中国成威立以来涉案金额最大的产权纠纷案。为了表明自己的“无私”，仰融甚至签署委托书，宣布将法律确认之应得的华晨资产全部捐献给非营利性社会团体或慈善机构。4天后，辽宁省人民睑禁院以涉嫌经济犯罪发出全球通缉令，正式批捕仰融。

后来，仰融又在百慕大和美国联邦法院哥伦比亚特区分庭分别起诉华晨中国汽车控股有限公司、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和华晨汽车集团有限公司，但均以失败告终。仰融只得安心蛰伏国外，公开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做与汽车相关的行业。

祁玉民接手的华晨正处于“后仰融时代”，外界对他这个汽车门外汉抱有极大怀疑。

“很突然、很悲壮、无知加无奈”。这是祁玉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上任华晨的感觉。

彼时，华晨集团士气低迷，年总销售额只有区区1万辆，公司财务累计亏损近80亿元。

仰融迷信命理风水，不仅常年供养“师父”，在公司内还重金请来风水石，取名“仰融山”。祁玉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给华晨改风水。

华晨集团的构建非常奇特，没有一条直路，没有正门，没有树，办公大楼没有阳面，清一色阴面，这些都是仰融请“大师”给看的。祁玉民进来第一天，就在办公楼里迷了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对这套一百个看不惯，祁玉民让人把“仰融山”炸了。

仰融在海外隔空喊话祁玉民，要扭转华晨的颓势，至少需要注入30—50亿的资金，但祁玉民并没有把融资作为自己的首要任务，只向银行贷款7亿元，作为解决生产、经营所需的流动资金。

他认为，如何在国内外新一轮汽车产业高速发展、国家加快自主创新步伐、辽宁决心做强做大汽车产业，这一系列积极宏观政策和外部环境下，加快发展，才是华晨崛起的关键。

基于这个思路，祁玉民迅速作出了两个艰难但关系企业未来发展方向的重大决策：尊驰降价、骏捷加快上市步伐并以低价切入市场。

祁玉民到华晨的第二年，公司扭亏为盈，整车销售增幅达74%，实现利润3.8亿元。年6月，华晨1.8T涡轮增压发动机在沈阳正式投产，作为中国第一款高性能涡轮增压汽油发动机，华晨1.8T发动机改变了中国车用“外国心”的历史，成为中国汽车工业新的里程碑。

祁玉民适时提出了未来的愿景：一路有我，华晨汽车。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华晨汽车在祁玉民时代，经历了短暂的辉煌后，弊端开始暴露，在整个汽车行业，渐渐滑落到“鸡肋”的地位。

褪去光鲜的外衣，祁玉民难掩深深的焦虑

“仰融的目标是做资本，我的目标是做汽车，这是我们根本的区别。”

祁玉民指出自己和仰融的不同，他说得很客观，传统国企出身的经历，让祁玉民接受不了仰融那种“空手套”的资本游戏，他想做实体，但路并不顺遂。

降价销售的猛药短期内有了效果，但祁玉民清楚，这不过是护心之举，华晨要有未来，必须找到新的突破点。

于是,年11月,华晨高调宣布与德国HSO汽车贸易公司签署为期5年，共计15.8万辆中华轿车的出口协议。

当时,祁玉民也曾在多个场合用“一步登天”来形容华晨大举进军发达国家市场的战略。“我们一下子确立一个高点。在德国的道路上,能跑中华车,这本身就是一个标志性的东西。”

“他要出口,我直想乐。”仰融对祁玉民另辟的蹊径不以为然。仰融认为,汽车能不能达到出口标准“打从娘胎起就定了”,设计公司设计这个产品的时候就确立了里面的布置,确立了整个车身的焊点,中华车设计的时候就是中国标准,不是欧洲标准。何况从年设计到年下线，再到年出口的时间段里,欧洲标准也在不断地提高。仰融甚至断言,中国目前所有汽车的设计都不可能达到欧美标准。

多数业内人士也保持了必要的冷静。事实证明,大家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年,还没来得及在欧洲施展拳脚的华晨遭遇重创。6月,全德汽车俱乐部(ADAC)公布了尊驰的安全碰撞结果,认定它仅达到NCAP一星标准。随后,比利时暂停了尊驰的销售。

此事对祁玉民刺激最深的是ADAC那带有明显羞辱的话：华晨要达到五星标准，就像柏林墙到长城那么遥远。

在欧洲折戟，祁玉民在美国也做出了反常举动，从纽交所将华晨股票退市。

祁玉民认为，上市公司基本无利可图，每年还要交万美元的维护费，美国人成天还拿他们的标准折腾中国企业，怎么算都不合适。“外界总拿这次退市和当年上市比，非要涂上神秘色彩，其实很正常。就像我炸‘仰融山’一样，不需要什么解释。”

“融不到资是你没做好，将帅无能，累死三军。”仰融对华晨退市之举怒不可遏。经济学界对祁玉民出口、退市的举措也持批评态度，中国社会科学院一位学者说他：“还是一脑子官员思维。”

仰融最初对祁玉民印象还不错，但退市之举让他彻底失望。一个晴暖的午后，仰融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轻吐雪茄，幽幽地说道：“山是我搞的，炸了；上市我搞的，退了。这是想消除我所有的味道。他还是应该去从政，不适合干企业！”

仰融和祁玉民的“嘴炮”这些年就没消停，华晨汽车没能成为行业头羊，他俩嘴皮子的功夫倒是都见长。

对于华晨倾注心血和精力的，除了仰融、祁玉民这两位前后掌门人，还有一个政府高官也把华晨看作自己的孩子，甚至一度直接上阵指挥。此人便是辽宁省原副省长：刘国强。

“国强有海外关系，怎么我不知道！还说他娶了个年轻漂亮的主持人，更是胡说八道！”

本溪钢铁集团家属区，典型的东北老国企面貌，沧桑、沉重又透着凋敝。午后，老人们的闲聊是小区的一道风景，老刘是谈话的核心人物，不只因为他做过副厂长，更因为他有一个当副省长的亲侄子。

年7月13日，刘国强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这几个月，老刘的主要谈话内容就是“辟谣”，外界对侄子的各种传说让他不胜其烦，他要维护家族的尊严。

“他犯错误了，该咋办咋办，可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啥屎盆子都往我家强子脑袋上扣。那孩子，可也都是你们看着长起来的，不兴昧良心说话呀！”

老刘的激动丝毫不像已经90岁的人，一番话，说得老哥们也不好反驳什么，各自悻悻地散去。毕竟，刘国强曾经是本钢的骄傲，这座工厂大院走出最能耐的人物。

刘国强落马的消息传出，老刘一连几日没下楼，这个打了一辈子铁，一身正气的老人，这回真的伤心了。

刘国强被查距离他退休已有三年半，退休官员落马已经不算新闻，但在本溪市还是头一遭，不大的小城被这则新闻震惊了。

刘国强是本溪人，在本钢集团工作了30年，从普通工人成长为总经理，后短暂担任一年的本溪市长，即升任辽宁省副省长，分管全省工业。担任12年副省长后，他赴辽宁省政协任副主席。

在本溪，关于刘国强的传说很多，比如说他有长辈是海外富商，说他在妻子遭遇空难后，他娶了辽宁卫视的主持人……但与刘国强有密切接触的人士对这些传闻大都付之一笑。他们说，早年的刘国强完全是靠着自己苦干实干出头的，他的业务水平在同一批人中绝对是拔尖的。

刘国强的父亲是本溪一所中学的校长，母亲是学校老师，17岁进入本溪钢铁公司成为炼钢工人。恢复高考后，他考入大连铁道学院，毕业回厂，刘国强已是小有名气的业务能手。

年，一位国家领导人视察本钢，指出“本钢条件很好，应该上冷轧”。放眼全国，当时只有鞍钢、宝钢、武钢3家央企上了冷轧项目，本钢作为辽宁省属国企，能够上马冷轧项目，意义十分重大。未来多年，冷轧项目建设成为本钢头等大事。而时年33岁，刚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的刘国强，因为过硬的专业技术，进入冷轧筹备项目。

刘国强进入冷轧项目时，仅是一名科级干部，但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他不断得到提拔重用，最终成为冷轧项目的领军人物。一名冷轧厂的老员工介绍，那段时期刘国强在工作中十分投入，经常深夜在工地加班，遇到机器检修，更是没白天没黑夜。

因为冷轧项目的特殊地位，所有人都说，刘国强成为集团副总只是时间问题。然而他此后的仕途飞升却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

本钢一冷轧工程投产后，一位省上的官员前来视察，担任冷轧厂长的刘国强对答如流，获得了这位官员赏识。不久，这位官员成为辽宁省委主要领导，刘国强的仕途也进入爆发期。

年，刘国强升任本钢集团副总经理，一年后成为总经理。又三年，刘国强调任本溪市市长。在市长任上干了仅一年两个月，便越过市委书记这一层级，直升副省长。

短短五年，刘国强从一名正处级业务干部成为副省级高官，全国罕见。

发达的刘国强作风也在悄然改变，年左右，有工人在厂区内贴大字报，说刘国强夫妇一身行头就是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

刘国强的老婆陈持平也是本钢员工，任职本钢集团辽本公司党委书记。年，陈持平随本钢集团考察团赴巴西，回国途中遭遇空难。此后，有本钢员工实名举报，说考察团是公费旅游，还说身为副省长的刘国强也一同前往，只是没搭乘同一趟航班。后来证实，刘国强当时确在国外，不过是在澳大利亚，与本钢的考察团不是一回事。随即又有人质疑，本钢考察团是去巴西洽谈铁矿石采购，陈持平是党务干部，为何会随行？本钢考察团出国由辽宁省政府批准，签字的正是刘国强，是否有假公济私之嫌？

关于刘国强，本钢还流传着一个段子。当副省长后，刘国强一次回本钢视察，吃着食堂的饭，说味道怎么变了？原来，之前的厨师退休，换了新人。本钢方面赶紧将之前的厨师返聘回来。从此之后，本钢员工笑谈，企业食堂的厨师都要报省政府批准。

刘国强用5年时间完成了从正处到副省的跳跃，不过此后，他的仕途不仅毫无进展，反而挫折连连。

年的孙家湾煤矿瓦斯爆炸事故，刘国强身为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对事故的确负有领导责任，被行政记大过。

同时期还有一件事对刘国强的打击更大。由他主抓的鞍钢集团与本钢集团重组项目，最终功败垂成。

两家企业一旦重组完成，新企业将成为东三省规模最大的国有企业，同时成为中国产量最高的钢铁集团。有“钢铁省长”之称的刘国强，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

年，鞍本钢铁集团甚至已挂牌成立。不过，刘国强提出的重组方案，勉强获得了辽宁省主要领导同意，最终却被身为央企的鞍钢否决。此事一度被认为是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关键步骤，刘国强战而无功，被一些人认为难当大任。

近几年，刘国强牵涉进多桩大案的传闻不断。在震惊全国的辽宁贿选案中，就有刘国强的身影。时任本钢集团董事长的张晓芳因为贿选被确定当选无效，卸任本钢集团一把手。

对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的调查中，刘国强同样被波及。苏荣案涉及一名辽宁钢铁富豪，此人为了低价收购南昌钢铁，向苏荣夫妇行贿。据知情人士向媒体披露，该富豪在辽宁靠经营铁矿石起家，后来建立起一个庞大的钢铁化工集团，多次兼并收购辽宁国有企业。作为分管全省工业且出身钢铁行业的副省长，刘国强与他交情匪浅。

随着祁玉民的落马，刘国强与华晨汽车的关系又引起各界的